鎂光燈照不到的地方
吳沙忻在冒汗。
那是二○一九年十月初,午後炙熱的陽光下,吳沙忻站在密蘇里州堪薩斯城(Kansas)的停車場。那時,吳沙忻和幾個同事已經花了數週往返美國和歐洲,努力想讓投資人對BNT產生興趣。BNT是吳沙忻創辦的一家德國生技公司。
旅途並不怎麼順利,吳沙忻向投資人說明,BNT正在研發對抗多種癌症和傳染病的疫苗和治療方法。其中一個方法是讓一種叫做mRNA的分子攜帶指令進入體內,使身體能夠抵禦疾病。公司需要公開上市,籌備現金來繼續研發工作。
投資人很喜歡吳沙忻,他列舉數據、引用晦澀的研究論文,展現出讓人印象深刻的淵博知識。他們也很喜歡BNT準備研發疫苗對抗幾十種不同疾病的野心。吳沙忻深信免疫系統可以學會對抗疾病,而且已經花了二十多年時間研究該怎麼實踐。
他換下平常穿的T恤,西裝筆挺地跟投資人開會,話語溫和認真,開襟襯衫露出脖子上掛的土耳其護身符。吳沙忻留著一顆小平頭、濃眉大眼、棕色眼睛和耳朵一樣大。有些投資人已經查過吳沙忻的資料,知道他和其他生技人有點不同。吳沙忻是一位五十三歲的土耳其移民,住在德國美茵茲(Mainz)一棟簡樸的公寓裡。每天早上,他都會騎腳踏車到BNT辦公室,BNT是他與太太圖雷西一起經營的公司。圖雷西也是一名癌症研究員。
雖然投資人對吳沙忻印象深刻,但他們對公司和研發方法很有疑慮。BNT已經發展了十一年,卻沒有任何疫苗得到認證。只有一種藥進入中期的第二期試驗,公司疫苗的受試者僅有兩百五十人。全世界的研究人員研究mRNA數十年,卻沒有太多進展。有些醫學專家認為這東西是無稽之談,BNT根本在浪費時間。而且那時候股票很難賣,股市低迷,生技股萎靡不振,不太會有投資人想賭一家沒什麼成功希望的德國公司。
吳沙忻站在停車場,將手機貼在耳邊跟另一位投資人溝通,試著評估對方對BNT有多大的興趣。吳沙忻看起來緊繃又疲倦。對話結束後,他告訴團隊,除非BNT願意降價,投資人才願意買股票。
吳沙忻和同事們必須做出決定。他們沒有好的選擇:不是取消公司上市,就是削價吸引投資人。幾位主管圍坐在他身邊,另外幾位坐在敞開車窗的黑色廂型車上躲避炙熱的太陽。旅途漫長,他們準備要回家了。
「我們得做出決定。」吳沙忻跟團隊說。
決定並不難,公司需要資金,不論價錢如何都得賣股票。幾天後,吳沙忻帶著疲倦的笑容在紐約證券交易所宣布上市,募得一億五千萬美元,只比他們希望募得的一半再多一點。即便降價,公司股價還是在第一個交易日就跌破五%。
他不在乎投資人的想法,有一天他們會明白他和公司正在做的事情。
吳沙忻非常肯定。
讓人懷疑的技術
四十七歲的班塞爾,法國人、豐唇、蘋果下巴、穿著賈伯斯品味的高領上衣,從二○一九年以來面臨更嚴厲的質疑。他花了八年的時間經營一家位於波士頓的生技公司:莫德納。當時,大家只知道班塞爾很會說服別人,卻不太知道他有什麼科學成就。班塞爾有種特殊能力,讓投資人相信莫德納可以用mRNA開發出安全有效的疫苗和藥物。然而,科學界大多對這個想法嗤之以鼻。他們都知道mRNA太不穩定了,很難在體內持續製造蛋白質。
質疑的人士說,就算有人可以找到運用mRNA的方法,也絕對不會是班塞爾這樣的人。大家都知道莫德納剛成立時的事情。那時班塞爾常常怒罵員工,讓員工承受高度的壓力。
「你們有一半的人待不到一年。」班塞爾曾經在開會時不帶感情地對神經緊繃的員工說。
二○一九年時,班塞爾更加破釜沉舟。他號召固定班底團隊,讓他們相信mRNA一定有用。有一次他對團隊說,他們的技術可以拯救生命。
「我們會是那家迎戰危機的公司。」他這麼對員工說。
但外界的科學家、投資人和某些記者都覺得班塞爾過於誇大公司的潛力。幾年前,一家聲望很高的科學期刊甚至把班塞爾和美國生技公司詐騙案的伊莉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相提並論。霍姆斯是血液檢測新創公司Theranos 不怎麼光彩的創辦人,擅長把投資人騙得團團轉,也偏愛穿黑色高領毛衣。
二○一九年底,惡意攻擊造成莫德納的損失。與一年前的上市價格相比,股價下跌一五%,讓班塞爾的募資難上加難。一些投資人對於莫德納把重心轉到疫苗研發很不滿,因為疫苗研發是一個充滿競爭與挑戰、利潤有限的領域。莫德納被迫縮減成本。這些抨擊對於莫德納的研究人員來說很不公平,因為他們對於研究進展感到驕傲。他們正在把攜帶基因指令的mRNA分子注入體內,讓身體能夠教免疫系統對抗疾病。莫德納甚至與美國政府頂尖的傳染病權威安東尼.佛奇和他的團隊合作,他們對莫德納的mRNA技術很好奇。
但莫德納的疫苗受試者還不多,而且和吳沙忻的BNT一樣,連通過認證的疫苗都沒有。莫德納只有一種疫苗正在規畫二期臨床研究,其他產品離後期臨床試驗都還很遙遠。公司希望二○二三年以前至少能有一種疫苗進入市場,即便這個目標看起來過於狂妄。
新冠疫情爆發
二○一九年底,班塞爾與妻子女兒飛到歐洲度假,探望過在巴黎的母親後便住在南法家中。他總算有機會逃離公司經營事務和各方質疑的壓力。
新年過後的某天早上,班塞爾很早起。他悄聲走進廚房,不想吵醒熟睡的女兒們。他泡了一杯伯爵茶,拿起餐桌上老舊的iPad 收信,順便瀏覽新聞。一個消息讓他停下手邊的事:中國一種肺部疾病持續蔓延。
班塞爾發信給一位政府部門的資深科學研究人員。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班塞爾問道。
那位研究人員也在關注這個情況,但沒有人知道源頭是什麼。
班塞爾一直想著這個持續蔓延的疾病。他想,也許自己的團隊可以做點什麼,也許他們終於可以證明mRNA是有用的。他發出一堆訊息,一則比一則更急迫。
「有最新消息嗎?」
「你知道了嗎?」
「是病毒嗎?」
隸屬政府部門的這位科學研究員答應班塞爾,一旦知道疾病源頭就會告訴他。幾天後,班塞爾和家人飛回波士頓,但心中一直惦記著蔓延的疾病。公司的研究人員花了多年時間準備對抗病毒,但尚未成功抵禦任何一種病毒。他懷疑在中國爆發的這種疾病是否為嚴重的問題。
萬一是呢?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疫苗商戰:新冠危機下AZ、BNT、輝瑞、莫德納、嬌生、Novavax的生死競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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