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趨近年末的週六上班日,中午到離辦公室不遠的自助餐店買便當,就站在外帶區等著。冬陽普照,當微風襲面時,不冷又舒適,心情愉快。
一個年輕媽媽坐在長板凳上,忙著低頭滑手機,放任大約兩、三歲大的男娃兒到處亂竄。儘管現場有個歐巴桑提醒這個媽媽,不要光是滑手機,也該小心看顧好自家小孩,以免發生意外,但她似乎「沒神經」,也毫不在意,視線完全放在手機遊戲上頭,看來像是快「打過關」了,簡直全神專注,深怕一個不小心必須重來。
這個母親年紀很輕,燙了個金毛頭,耳環挺大顆的,嘴角叼根菸,指頭老練地彈菸灰,還有造型美甲耶!如果仍在穿著制服唸高中,大概屬於「大姊頭」狠角色這類型。我看了倒不覺得有多狠,只是搖搖頭,心想這娃兒要是發生意外,還是被人家強行抱走,這個母親會有什麼「感覺」 嗎?滿懷疑的。
奮身撲救小男孩
小娃兒本來在店門口裡外遊走,像玩躲貓貓一樣,但大概是人來瘋、玩上癮了,乾脆就在店裡店外跑來跑去,不時大聲朗笑、尖叫,讓許多在店內用餐客人,還有等候外賣的民眾,都抬頭張望,內心獨白皆是:「這誰家小孩啊?沒教養!大人都不管嗎?」而略顯不耐煩。
此時,娃兒邊跑邊大叫,竟然衝出店門,直往紅磚人行道跑,而且即將衝往大馬路。我剛好接過店員給我的便當,才剛一轉頭,馬上看到這種景象,第一時間反射動作,就是丟下便當,立即衝出,在娃兒一腳準備踏進大馬路的瞬間,像棒球賽般撲倒滑壘、動作迅速地將他抱住!
此時,剛好一輛公車正準備呼嘯而過,駕駛反應也快,緊急煞車,發出刺耳聲響,所有人都被這聲音嚇了一大跳。
我呢,因為衝出急抱娃兒,來不及停住,一時重心不穩,狠摔地上,在人行道上滾了圈,最後側著半個身體衝進大馬路,就差距大約一秒鐘左右,我的頭就有可能被公車右前輪輾過去、腦袋「爆漿」了!
因為我側躺的臉就剛好正面對著輪胎,雖然還有一段短距離,不過已經聞到臭臭的輪胎味,還有迎面撲來的一陣難聞熱氣。
那輛公車正準備進場維修,所以沒載客,但駕駛驚魂未定地跳出駕駛座,趕緊開門察看。當他看到我慢慢爬起身,還把娃兒抱起來時,他瞪大眼睛狂叫:「天啊!一個大人,還有一個小孩啊! 夭壽喔!」
包括店裡的人、顧客,全都跑出來看,我在眾人錯愕、驚訝的神情中,緩緩地站起來,表示沒事,不過在那當下,為了保護娃兒不要被我撲過去時傷到,所以我抱著他摔下倒在地時,手肘敲擦到地面產生挫痛,那娃兒則毫髮無傷,只是受到驚嚇,開始哇哇大哭。
現場民眾目擊都說好險,公車駕駛則是臉色慘白地硬按住我肩膀,再三打量我,並確認是否無恙。我微笑告訴他,真的沒事,請繼續開車,我堅持不留資料,也不想報警麻煩「條子杯杯」,就只是單純地把小孩「拉回來」而已。對方仍然很不放心地看著我,不斷撫拍胸膛,喃喃自語唸著佛號,我看了不忍,又覺得這駕駛人品良善,還是留下名片,至少讓他安心。
公車駛離後,眾人直說我命大,順便安撫大哭的娃兒。此時媽媽緩緩上前,我以為她是要來謝我,結果卻是把手機放下、菸屁股一丟,竟然開始指責我:「你大驚小怪,我小孩知道哪裡有危險,不會亂闖,你這樣只會嚇到小孩,懂不懂?」
她衝著我連珠砲大聲叫嚷,中間夾雜幾句不堪入耳的粗話,謹此刪除,以免讓一群讀者看了絕對跺腳兼吐血。
我忙著拍掉外套與褲子上的塵土,還來不及回應,幸好不認識的民眾,還有店裡老闆看不下去,紛紛跳出來為我主持公道,開始輪番回嗆這母親。
「誰不懂?妳才不懂!」有位穿著短褲的平頭老先生,擋在我前面痛罵這母親,「人家用性命去救妳小孩,妳沒謝謝人家還黑白講!」
「誰黑白講啦?」這母親雙手扠腰,嘴角翹高,一副擺明就是電影裡「包租婆」無賴臉,歪著嘴巴氣焰沖天,「我沒叫這個人賠我小孩精神損失已經很客氣了!我小孩自己知道哪裡不可以去,是這個人自己硬要雞婆,我要告他!」
原來我叫「這個人」?媽的!瞬間讓我肝火飆旺,開始不客氣地大反擊。
「如果剛才我不撲上前去抱住妳兒子,他絕對被公車撞死!」我瞪著她怒吼,「妳如果要我賠,現場這麼多人可以見證,要告我嗎?請便啊!怕妳喔?」
越來越多人上前聲援,臭罵那個母親失職,令她招架不住,又看到她兒子還在使勁地哭,覺得非常沒面子,撂下一句,「你們莫名其妙!幹!神經病!」之後怒氣沖沖牽著小孩離去,不忘遷怒小孩,邊走邊罵,順便捏耳朵,讓這娃兒哭得更加霹靂慘。
「莫名其妙嘛。」幾個顧客搖頭嘀咕,也問我傷勢如何?我呢,真的沒什麼事,只是感嘆「好心被雷親」,這年頭救人還要被痛罵。
然而,不衝出去救,那娃兒鐵定被公車壓過去,沒死也至少是撞成重傷起跳,那個媽媽又會怎麼想呢?唉!
雖說沒事,回辦公室後卻開始有事了。
傷好之時,便是人走時
用餐後趴在桌上小睡片刻,午後醒來覺得手肘不適,隱隱作痛,趕緊把袖子拉起來看,結果驚訝發現,挫傷的手肘不但烏青腫大,而且還泛著血水。
「天啊!」我驚叫一聲,「怎麼會搞到這麼大範圍傷口?」
週末時段,公司裡的醫務室沒開,還好我自己隨身帶著簡易救護包,用藥膏胡亂搽搽抹抹,包紮一下,暫時也就不在意了。
回家後,在洗澡時才發現我兩手手肘、手臂都受了傷,傷口擴大,身上穿的襯衫都沾到血水, 請妻子幫我擦藥,順便敘述救娃兒還被罵的不平之事。她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也只是對現代某些父母教養子女的離譜方式搖頭,倒也沒多說什麼。
之後,傷口毫無緩和跡象,雖然再也沒有血水湧出,但轉為烏青紅腫狀況一直未消,連帶使得在辦公室的工作也受到影響,邊打字邊感覺千針刺臂,就算可忍,難免干擾上班情緒。連著幾天依然沒有好轉,只好到公司對面的醫院去治療。
醫生和護士都很親切,可是傷口治了兩回,消炎針打了,藥也吃了,依舊毫無好轉跡象。我實在沒辦法,聽同事說某某專治跌打損傷的國術館還不錯,去了之後才發現,前面一個患者被當「橡皮人」一樣,整個肢體被拗、被折、被轉,還被扯,說是骨頭很快就「喬好」了。確實是很快,卻哀號得驚天動地,嚇得我瞠目結舌,奪門而逃,從此再也沒勇氣上門求治,真怕自己被「折成」非人樣子。
怎麼辦?過了一星期,烏青紅腫跟個菠蘿麵包差不多,疼痛加劇,我好似廢人一般,兩手臂手肘不聽使喚,深夜睡覺時不斷被痛醒,難以成眠。就在這時候,突然發現在黑暗中有兩個高大身影矗立在我床邊。
我發誓,我沒睡覺,因為痛得半死,哪來閒情逸致呼呼大睡?我睜大眼睛定神凝視,竟然發現是兩個「差神」(「差」音同「拆」,如同郵差身分),正生氣地俯視著我。
以自己過往的經驗,心裡突然有個念頭閃過,莫非我這手傷跟小娃兒有關?還是我看到黑白無常、預示陽壽已盡,準備要打包行囊,告別陽世返回靈界或冥間?等等,我還沒跟家人告別耶!
這兩位「差神」,外型像霧像嵐又像塵,雖然看不出真實身分,但斥責我的力道十足,不過內容宛如錄音帶倒轉怪音,聽不太懂,況且要是一般人夜半敢如此嘶吼,鐵定被鄰居投訴。就在此時,妻子在旁睡得鼾聲大作,偏偏搭配只有我才聽得到的怒罵聲,彼此交錯下,反而讓我感到好笑,我也不知哪來覺得好笑,剛「噗嗤」笑出聲,兩位「差神」馬上貼近到我眼前。
「你還笑得出來?」終於聽懂了。
另一位持續怒叱,「你為何多管閒事,把我們要帶走的人留下?」
我一聽就怔住、明白了,指的就是小男娃兒的事沒錯。
「身為一個凡人,看到有人遭逢危難,第一時間必會上前搭救,是很正常的事吧?」我倒沒在怕,等於像在據理力爭,「要不然呢?要我拍手叫好,讓你們把小男孩帶走?這樣我還算是個人嗎?」
此番反擊,讓兩位「差神」沉默片刻,看似贊同論點,只是後來還是告誡我,表明:「這小娃兒原本時間已到,但你這個與靈界相通之人從中阻撓,該要受懲。然你出自善念,且與帶回此人無任何因果,故僅給予皮肉疼痛之傷。待我方交差之後,傷勢必癒。換言之,你傷勢痊癒後,我方會將小娃兒帶走。」
說完,兩位「差神」連給我發表「感言」的機會都沒有,就像是一縷輕煙緩緩飄過眼前,瞬間就消逝不見,比不明飛行物體還快速。
我簡直愣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意思是說,如果哪天我的傷好了,這小娃兒豈不就……?如此一想,覺也睡不著了,嚇到發抖,爬起來坐在床沿開始胡思亂想。
自此之後,我變得心神不寧,我不擔心自己傷勢,只怕小娃兒出事,雖然他媽媽實在欠揍,但這是一條寶貴人命哪!
不久後,某天下班途中,竟然遠遠湊巧看到這小娃兒的媽牽著他走在路旁,小孩子蹦蹦跳跳,一下子摸牆壁上的雕花,一下子拔著人行道上的雜草,大人「照例」邊走路邊滑手機,頭也不抬,頂多孩子掙脫被牽,小吼一句:「靠夭啦!別亂跑聽不懂喔?跟隻潑猴似的!對啦!就是「著猴」!」相當讓我傻眼。像這樣的父母不在少數,有時候自己心痛眾多幼兒死亡案例,原因多出自於父母長輩的粗心大意,令人又急又氣。
如果「差神」叫我別多管閒事,眼看這小孩又可能遇上大難,我該怎麼辦?
顧不得妻子煮好晚飯等我回家吃,我默默地從後頭尾隨觀察,像個「怪叔叔」似的,連自己都覺得很白痴。幸好這天他們母子都很平安,我也就放心了。
然而,我一回到家,赫然發現自己手部傷勢的疼痛感消失了,歪頭一看,所有原來腫大的傷口居然瞬間全不見了。連妻子都嘖嘖稱奇,因為一早她還看到我傷勢似乎沒有好轉,還擔心不已,但在此時,傷口居然像「紋身貼紙」被洗掉般,未留下任何痕跡。
我完全沒有喜悅,反而開始渾身發抖,背脊發涼,憂慮起小娃兒。妻子問我為何皺眉,我不能明講,只能用一句「我累了」草率帶過,結果當天夜裡躺在床上,我始終沉重不安,身子像煎蛋餅一樣翻來翻去睡不好。
此後近半個月,我有些魂不守舍,每天一早除了盯著電視看新聞台報導,外加焦慮找報紙市政版仔細瞧,鎖定火警、車禍、意外、被虐這類消息。幸好沒發現什麼「小男孩慘遭……」之類字眼的新聞。有時下班後,我也會特別兜到鄰近巷道,看看小娃兒有沒有出來。
之後,隨著時間一久,好像啥事也沒發生,心情逐漸平靜,覺得可以安心了,甚至一度心想,那兩個「差神」不過只是想嚇嚇我而已吧?哼!簡直整人嘛!
於是,這件事便慢慢被我淡忘。
逃不過的命定輪迴
又過了幾個月,某天中午在辦公室裡,同事外出前,問我要不要吃便當?他們可以順便帶回來。我當天不曉得怎麼搞的,就想出去透透氣,於是謝過同事好意,我還是走出公司大樓,漫無目的閒逛,就逛到以前買過便當的那家自助餐店去。
一到店門口,老闆透過玻璃櫥窗見到我,並沒有客套地打招呼「唉喲!好久都沒看到你來!」 反而趕緊擦擦手,臉色凝重地走出來,將我拉到一邊去。
「你記得之前冬天救小孩的事,而且還被他媽罵一頓的事吧?」老闆小聲地告訴我,「那小孩……還是死了!而且死在同樣的地方,就前面這裡……」
我瞪大雙眼,不敢置信,望著老闆半晌說不出話來。
「真的很奇怪,很邪門。」老闆指著店門口前的人行道,「就前一陣子,那個年輕婦人家又牽著孩子來了,照樣點爌肉飯便當外帶,那個小男孩照樣到處亂跑,這次是直接往大馬路衝出去……」
我馬上打斷老闆的話,「你該不會告訴我說:﹃被同一輛公車壓過去!﹄」
這下換成老闆瞪大眼睛,「你……你怎麼知道我要講這句?而且司機又是……」
「噢!天哪!」我大嘆口氣,手遮著眼睛,鼻頭一陣酸,望著天空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啊?怎麼會這樣?唉……」(未完待續)
──整理摘自柿子文化《那些靈魂教我的事:一位師者的見鬼之眼,詭異中帶著療癒的真實事件!》,張其錚/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