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健康/ 山姆‧肯恩(明尼蘇達大學主修物理和英語文學,美國天主教大學(Catholic University of America)圖書館科學碩士。)
我不會用正躺的姿勢睡覺,或者該說,我不敢這樣睡。用這種姿勢睡覺,我常會陷入某種神遊狀態,我的心智會從夢中醒來,身體卻無法移動。在這個睡與醒的交界處,我依然可以感知到周遭事物:陽光穿過窗簾流淌進來,行人從樓下街道走過,毛毯在我翹起的腳尖上搭帳篷。我告訴身體,該打個哈欠,伸展一下,起床開始新的一天,結果卻什麼都沒發生。我再次發出命令——動啊,你——然後那命令就像回音一樣彈回來,沒人理睬。我努力,我掙扎,我使勁想要動動腳趾或皺皺鼻子,但都無效。那感覺,就是被化為一尊雕像。這是夢遊的相反症狀——睡眠癱瘓症(sleep paralysis,也就是俗稱的鬼壓床)。
鬼壓床是神經造成的?
最糟糕的部分是恐慌感。因為醒了,我的心智期待我的肺部能暢快地深呼吸,期待能感覺到喉嚨膨脹,感覺到胸骨向上隆起十五公分。但我的身體,因為還處於生理上的睡眠狀態,只能淺淺地吸上幾口氣。我感覺快窒息了,漸漸的,恐慌開始在胸口悶燒。甚至連現在,只是把這經驗寫下來,我都會感覺到喉嚨一陣緊縮。
雖然我的情況聽起來已經夠糟了,但有些睡眠癱瘓症比這更慘。我的這類插曲通常不會上演太久,只要像禪宗大師一樣全神貫注,抽動我的右小指,往往幾分鐘內就能打破。不過有些人的插曲會拖上好幾個小時,甚至折磨一整夜:有位韓戰的退伍士兵覺得,一次睡眠癱瘓的經驗比他十三個月的戰鬥生涯還恐怖。有些人會在白天打盹時陷入這種狀態。有個可憐的英國女人,曾因此被宣告死亡三次,有一次還在太平間醒來。有些人則是會有靈魂出竅的經驗,感覺自己的靈魂在房間裡飄來晃去。最不幸的一些人還會感覺到一種邪惡的「存在體」,某種女巫、惡魔或夢魘,壓在他們的脖子上打算把他們悶死。(nightmare﹝夢魘﹞這個字裡的「mare」,就是一種喜歡蹲在人類胸膛上的女巫。)今天,有些人還會把這種癱瘓的感覺編成被外星人綁架的故事;認定自己正被外星人捆住,接受儀器檢測。
事實上,睡眠癱瘓當然沒有向超自然世界敞開大門。年輕時我可能這麼想,但睡眠癱瘓不能為身╱心二元論提供證據:心智不會出現在身體之外,無法獨立於身體而存在。睡眠癱瘓其實是腦部運作的自然副產品。這種副產品特別會在人腦三個主要部分溝通不良時出現。
為什麼仰睡容易鬼壓床
事情由此急轉直下。如果這種交界狀態持續下去,等到心智完全甦醒,感覺到不對勁,就會啟動一個包含杏仁核(amygdala)在內的迴路,杏仁核是哺乳類腦裡面放大恐懼的一個結構。打或逃反應(fight-or-flight response)湧現——這讓問題雪上加霜,因為不管打或逃你都辦不到。恐慌就是從這裡開始。再說一次,有些人的情況比恐慌嚴重許多。至少對我而言,只要我的心智醒來,正在做的夢就會停止。但有些人不是這樣:他們從來不曾完全擺脫做夢狀態。他們對周遭動靜半警醒著,身體是癱麻的,大腦還持續召喚那些荒唐無理的夢境。由於人的心智很會捕風捉影,製造假性連結,於是他們把這些幻想裡的角色和他們的癱瘓聯想在一起,彷彿其中有某種因果關係。難怪有些人對魔鬼和外星人深信不疑:他們真的看到和感覺到它們。
所以,沒錯,這就是我再也不敢仰睡的原因之一。雖然睡眠癱瘓的經驗令我害怕,但它確實讓我學到有關大腦的寶貴知識:一切都是環環相扣。一開始真的只是一些化學物質往下進到我的爬蟲類腦,要是我順著一連串的骨牌反應走得夠遠,能夠耐住性子讓它跑完從化學物質到細胞到迴路到腦葉的流程,我就不可能對人類心智裡最精緻的這塊領域有所了解,和超自然信仰有關的領域。沒想到腦袋裡的一個小故障,竟然能滾成一顆這麼大的雪球。
本文摘自臉譜出版社《外科醫生與瘋狂大腦決鬥的傳奇:神經學奇案500年,世界最古怪病症的不思議之旅》
作者: 山姆‧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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