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健康/肖丹華(中國協和醫科大學臨床醫學博士,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營養學博士,現任美國大西洋醫療集團營養代謝中心專科醫生)
不知從什麼時候,坊間開始流傳:吃巧克力有助於減肥,尤其是黑巧克力!
女性同胞聞之大喜,可以堂而皇之大嚼特嚼巧克力了,還美其名曰「減肥」。一些平常不喜歡吃巧克力的人,為了減肥大業,居然也開始囤貨。這一消息,真是為巧克力廠商創造了無限商機啊!
吃巧克力不僅不會長胖,反而有助於減肥?這是真是假,且聽我仔細說明。
這一消息的始作俑者,是一個叫約翰‧伯罕能的人。他曾是一名科學家,2002年拿到牛津大學博士,研究的是某種細菌的分子生物學。現在他是一名科學記者,為《科學》等雜誌和媒體撰稿,報導與科技相關的訊息。
他深知科學論文的實驗、寫作和發表過程,甚至創造出一套科學論文的寫作「範本」。應用這個範本,他編造出幾百篇假的科研論文,投給那些沒有嚴格審查、只要交錢就可以發表的「學術期刊」,居然就這樣發表了157篇!近年來,他透過這種方式,嘲諷學術界的「垃圾論文」和「垃圾期刊」。
而這篇「巧克力減肥」的論文,正是他和世界開的一個玩笑,但這一次,他玩得更大。2014年12月,他接到一通德國電視記者的電話,對方表示正在籌劃一個揭露「垃圾科學」減肥產業的紀錄片,想要他幫忙示範一下,一篇亂來的科學研究是怎樣在「減肥流行時尚」的背景下,登上全世界媒體頭條的……他們希望透過親自參與其中的做法來揭示營養/減肥研究中的假科學,以及與媒體之間的怪象。
雙方一拍即合。很快的,他們就透過臉書以每人150歐元的報酬,招募到16名年齡在19~67歲之間的健康志願者,5男11女(後來有1人退出),然後開始了他們為期三周的臨床試驗。
這15人被分為三組,一組被要求實行低碳水化合物的飲食;另一組除了同樣的低碳水化合物飲食外,每天再吃1.5盎司(42公克)的黑巧克力;而對照組則要求他們繼續平常的飲食,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他們選擇了黑巧克力作為研究對象,因為它滿足了人們對於「健康食品」的想像,黑巧克力苦啊,吃點苦的東西有益身體健康;想想都很有道理……
這三周內,他們對每個實驗對象測量了18組數據,包括每天的體重、血壓、血清膽固醇、血鈉含量、蛋白質水準、睡眠品質、幸福感等。15X18=270,就像買彩券一樣,買得越多,中獎的機率越大。這270個數據,任意組合比對,湊到統計學上有「顯著差異」的可能性高達60%!
而他們果然找到了有「顯著差異」的實驗結果!三周後,對照組平均體重增加了0.7%,低碳水化合物組平均體重下降了3.1%,而低碳水化合物加黑巧克力組平均體重下降了3.2%(約5磅,2.27公斤)。
真是中大獎了!他馬上應用他的「範本」,寫了篇有模有樣的論文,又是點線圖、柱狀圖,又是統計表格的,符合一切正規科研論文的要求,還起了個頗讓人眼睛一亮的題目:「高可可含量的巧克力可以作為減肥加速器!」當然,他不會告訴你,其實每組只有5個實驗對象;也不會告訴你,這5個人的個體差異比實驗結果的差異還要大,一個女性在生理周期期間的體重波動就可能在5磅左右;更不會告訴你,其實低碳水化合物組與低碳水化合物加黑巧克力組的體重下降沒有差別,這5磅如果是真的,也極有可能是因為實行低碳水化合物飲食的結果,而與黑巧克力無關!
文章作者用了個化名,「約翰尼斯‧伯罕能」,還給自己編了個單位,「飲食與健康研究所」,自己是這個單位的「科研主管」。這個研究所,除了一個空殼網站外,其實什麼都沒有。
然後,他就把這篇粗製濫造的論文投到20家期刊,這20家期刊有個共同點,就是:文章發表無須同行編輯審閱,交錢就行。24小時內,多家期刊都給了他回覆:你的文章,我們收到了。其中一家叫《國際醫學檔案》(International Archives of Medicine)的CEO還親自發了電郵給他:「你的稿子很優秀,我們收到了。交600歐元的話,就可以提前發表……」兩周之後,這篇既沒有寫明實驗人數(科學界通常不會有什麼人會相信樣本數量小於30的研究),又沒有提供實驗各組標準誤差,但結果「令人震驚」的論文,一字未改的正式發表了!
這還不夠,約翰和他的「同夥們」還想把事情捅得更大。他聯繫了一位在科技新聞報導領域工作的朋友的朋友,了解了如何使一篇科技新聞上頭條──有聳動的標題,看起來生動有趣的內容,而更重要的是,一篇已經幾乎寫成的新聞通稿,懶惰的記者們只要複製貼上就可以發表一篇爆炸性的新聞……
這對於本身就是科學記者的約翰來說,實在是駕輕就熟。很快,他就把這篇論文改編成一篇完美的新聞報導。他特意貌似嚴謹地引用了文章中的一些關鍵數據、圖表,使它看上去更像一篇嚴肅認真、有關科研文章的新聞報導,但是配上了絕對引人注意的標題:「吃巧克力可以減肥!」當然,他也刻意隱藏掉了一些容易使人產生疑問的地方,如實驗對象的人數、各實驗組之間其實微不足道的真正差異等。
為了推波助瀾,他和夥伴們還上網找了一些槍手、自由藝術家等,錄製了一些影片,甚至寫了一首有關巧克力和減肥的說唱歌曲,在網路播放。
萬事俱備,只等魚兒上鈎。他們把這篇近乎完美的新聞通稿最先發給德國的媒體,然後又發給澳洲和英國的媒體,並且告訴他們:這是一條具有爆炸性的新聞,誰先發,誰就搶到了獨家頭條!
果不其然,德國最大的日報──Bild(《圖片報》)搶先在頭版刊登了這篇報導,用的標題是「誰吃巧克力誰就能瘦!」他們甚至沒有聯繫作者確認此消息,就急著發了頭條。
然後,全球二十多個國家的媒體和網站進行了鋪天蓋地的轉載,包括德國的報紙、印度的雜誌、美國德州的電視新聞節目、澳洲的清晨脫口秀節目,還有中國的微博。
這眾多的媒體中,有聯繫到約翰本人的,問的都是「你為什麼認為巧克力可以幫助減肥?你對我們的讀者有什麼建議?」卻似乎沒有一個人花時間去讀那篇最早的論文,沒有一個人問過他的實驗人數,沒有一個人去搜尋過這個根本不存在的「飲食和健康研究所」是個什麼機構,也沒有一家媒體採訪過任何其他科研人員或專家,問問他們的意見和看法。
在謠言眼見就要成真的時刻,約翰於2016年5月27日發表了一篇「我是怎樣騙過了幾百萬人相信吃巧克力可以減肥」的文章,披露了這背後的一切。
他這個天大的玩笑,無疑是搧了科研界那些「垃圾期刊」和「垃圾科研」一個大耳光,也是對那些熱衷於嘩眾取寵、聳人聽聞,卻不願花工夫深入調查、了解事實真相的新聞媒體一個大大的嘲諷,更是給幾百萬盲聽盲從的芸芸大眾潑下一盆冷水。
巧克力,無論黑白,都是高熱量的食物。1.5盎司(42公克)巧克力約含熱量200大卡。天天額外多吃幾百大卡的熱量,居然還有助於減肥,這麼不合常識、匪夷所思的事,為什麼這麼多人都會相信?
我想,這是我們人性中的惰性吧,誰都喜歡「不勞而獲」,所以寧願去相信透過「吃」就可以減肥的「神奇」食物,也不願意承認減肥其實是一個慢性、長期的過程,需要付出很多的努力才可以做到。
任何人的體重,都是每天總熱量的攝取和消耗之間的動態平衡。要想使體重下降,只有減少攝取(限制飲食),增加消耗(運動),也就是老生常談的「管住嘴,邁開腿」,使每日的能量處於負平衡的狀態。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既沒有捷徑,也沒有神藥,更沒有光「吃」就可以減肥的「神秘方法」。
那是不是想減肥的人就絕對不能碰巧克力呢?也不是。
正因為減肥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所以要找到一個身體可以適應、接受的飲食習慣,才可能長久。你依然可以享受生活,吃喜歡的巧克力或者冰淇淋,但是,一定要學會控制分量。每天吃,恐怕太多,每周或每月吃一次,作為對自己近期表現良好的獎勵卻不錯;一次也不能吃太多,要控制在每次100大卡以內(巧克力約20公克)。
下一次,如果我們再在報紙、電視、網路上看到某個奇妙的減肥方法,用常識判斷一下,如果它聽起來太棒了,簡直就不像真的,那它一定就不是真的!
本文摘自奇点出版 /去去脂肪走:減肥博士教你用科學方法遠離肥胖地獄,非經許可,禁止轉載,